湖南第一师范的校名,与近百年来中国近代史上一批诸如毛泽东、蔡和森、何叔衡、杨昌济、徐特立、谢觉哉、李维汉、田汉、肖三、周谷城等等许多极其响亮且经久不衰的名字排列在一起,可谓洋洋大观。洋者,海也,好的丰厚的知识蕴藏以及在中国历史上一个极其重要的阶段中所掀起的波澜,让我们深深感受到了海的博大和雄浑。因而这所学校的存在,恐怕不仅仅是学校的概念了。
第一师范校舍如今在“洋房”林立的长沙城中很醒目。我每经过这个地方,不由得是要默默站立一会的,就如你面对浩瀚的大海,你不可能视而不见、无动于衷。我曾经想过:假如我生长在二十世纪初,我有可能在这个学校里占据一张课桌吗?结论是无需要结论,我的一闪之念仅仅说明了我的羡慕之心,景仰之情。
我第一次谒拜这幢恢复1910年建筑原貌的校舍,曾经想过:她怎么会是一幢掺杂欧式建筑风味的房子呢?彼时由国人建造的校舍能大胆揉进西洋的东西,是很不易的事情。然而这绝非突生奇想,仔细想想:缔造者是有意在体现一种教育理念的,这种理念甚至强调在砖缝瓦隙中,让学子们去慢慢参悟(来自韶山冲的乡下学子毛泽东是否悟到了什么呢)。长沙看不到海,但大海的胸襟和阔大不能没有。当我们联想起从这里走出去的那么些足可以称作不朽的人物身上,却是看到了海。传递最多民族和种族的文明且又被波浪不断碰撞着送往五大洲的海洋,在中国一个相对闭塞的内陆省份的一处并不起眼的学校里,存在着并光大着。这样,我们就不可轻看这幢中、西建筑美学混合的房宇了,从这里将走出怎样的人物似乎也有了一种预约。
大学是应该怎样读的呢?对于一个错过了处于正是应该读大学而没有大学可读的我来说已经是体会不到其中的万千美味了。于是我兴致很高地去第一师范翻阅当年毛泽东读一师的事迹,看看伟人是怎么样读大学的。
当然,如今供我等传阅的资料,必定要把毛泽东写成一个全能冠军,英雄不言败,这无可非议,要我去执笔我也会这么写。但我坚信正如毛泽东所追忆的:“那时,我就像牛闯进了人家的菜园,尝到了菜的味道,拼命地吃。”在众多资料中,提到最多的是毛泽东的阅读,一个从闭塞的乡下来的正是人生中精力最充沛、记忆力最好时期的年轻人,以其整整五年多如饥似渴的阅读,能将自己灌得多饱养得多强壮大概连自己也察觉不到。其中还有细节提到:毛泽东清早就去自修室看书,光线还不够就倚着窗边借光。这样的细节很生动、很可信。我以为这便是读大学。大学不能否认“教”的功劳,恐怕主要是靠“读”来完成。其实读也是在接受教,现在叫函授,叫远程教育,只是看不见老师的面目而已。
我因做着文学,常与爱着文学的大学生(有的还是名牌大学生)接触,但我发现一个相当普遍的问题:这些试图做文学梦的学子,应该读的与做文学有密切关联的书似是读得太不够了,比一些没有读过大学的人读得少得多。或者读了也就读了,水过地皮干。我想如此的文学梦恐怕只会停留在“梦”中了。那么,读大学不努力“读”,干什么去了呢?
但我想有着最优秀的毛泽东式的“读”的传统的第一师范,局面将是不会一样的。我相信家有家风,校有校风,我们有理由从毛泽东等一批杰出人物的作为中读到一师的校风。毛泽东没有读过清华,在享有盛誉的北大也只做过旁听生,但没有进过名校并不影响他成为天下一流的读家。是一师的良好校风影响了青年毛泽东?还是自毛泽东这一辈学子以及他们的老师打造出一师声名远播的校风?我尚无考究,显然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湖南一师的校风已成为不朽。
在一师就读的青年毛泽东令我深表钦佩的还有一处是将学校作为磨砺意志的运动场。他常邀着学友到湘江中流击水、夜游岳麓山林,露宿荒郊,坚持风浴、雨浴、日光浴,寒冬腊月洗冷水澡。同时打造心智和体魄的强悍是不是一师校风之一种呢?我想,青年毛泽东这般亲近自然、以近乎严酷的姿志来磨炼意志和皮肉,要是能够成为中国当今校园之时尚,那将是怎样一种壮美的景观啊!而如今走进校园,看到的更多是戴眼镜的、脸色苍白的、弱难禁风的人群。很难相信我来到了我向往中的大学,这个“大”字怎么也大不起来。江河是大的、苍山是大的、苦风凄雨是大的,一个“大”学生怎么可以不爱、不经历这些大呢?
而这种大作为,青年毛泽东那一辈人早在几十年前就视作平常。这样,便注定了他们要成其大事。
许多没有机会出远门的湘人常叹曰没看过大海,其实看海也易,长沙南门口附近的湖南第一师范是也!
(彭见明,一级作家,湖南省文联副主席,其小说《那山那人那狗》曾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